【曦澄】守护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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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示:本章有双杰出没,还有点舅舅的童年回忆杀,微虐

以下是正文↓:


事后回想起来,江澄的确是蓝涣所治疗过的病人中最难以接近的那一个。很久以后,文采出众且善于联想的蓝涣在追述往事时说道,彼时的江澄正像一只牡蛎,把自己柔软的精神世界包裹在坚硬的甲壳里,这只牡蛎生活在幽深的水底,在日复一日不见阳光的暗流冲刷下,甲壳变得越来越厚。而在那看似牢不可破的甲壳里,蕴藏着一颗熠熠生辉的珍珠,那是它古老的、隐秘的痛苦。但牡蛎没有发声器官,只有它自己才听得见自己的哀嚎。

停!江澄板着脸打断了他,一会是猫一会是牡蛎,你就不能让我做个人吗!

蓝涣笑着说,那晚吟当时还不是觉得我像狗来着……

……江澄语塞,过了一会他嘴硬地说,狗怎么了?狗不可爱吗?再说又不是随便什么狗,是一条可爱到不行、有着湿漉漉的眼睛的大金毛!

闻言,蓝涣用他那双湿漉漉的、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他,说道:像什么都行,晚吟觉得我可爱就行啦。

 

实际上,那一天江澄在踏进云深心理诊所时还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听从了金凌的烂主意,放弃了一个充实的、由报表、邮件和决策书装点起来的美好工作日,跑来看什么心理医生,还任由金凌帮自己填写了预约登记表。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让金凌放心一点,但不管怎么说,被一个刚进入叛逆期的小屁孩儿说成更年期的人可是他自己。

当然,江澄也并非意识不到自己最近是有哪里不对劲,比如他一开始工作就变得亢奋,每个白天他都依赖咖啡因度过,然而又整夜地睡不着觉,即使在不用通宵达旦加班的时候也是如此。又比如他有时会对成长中的金凌感到恐慌,他不想承认一件事,那就是金凌的坏脾气其实像他——对,江澄并不喜欢江澄自己,而且其实他对此心知肚明。再比如,现在终于没有人阻止他养狗了,但是在面对那些可爱的狗狗时,他虽然可以陶醉地吸上大半天,借此弥补童年时没能好好养狗的遗憾,然而最后却只能在一阵强烈的焦虑感中放弃把它们带回家的行为。

江澄非常讨厌这种不能掌控局面,特别是不能掌控自己的感觉,但他依然对什么心理医生缺乏信任感——在江澄看来,心理医生是和心灵鸡汤、星相学、风水差不多的玄学般的存在,他不觉得听心理医生说说话就能有什么用。反正我只是为了不让金凌感到失望,他对自己说。

 

江澄依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吃惊。他方才跟着一个年轻女孩穿过诊所的走廊,那女孩替他打开了治疗室的门,还对他微笑了一下示意他走进去。江澄的手不由得在那扇被推开的门上扶了一把,他内心正在痛斥手的背叛,他的腿也紧跟着背叛了他,他就跨进去了!

门在背后轻轻关上,现在治疗室就剩江澄和医生两个人了。为了掩饰自己轻微的尴尬和不愿承认的那么一点点紧张,江澄快速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治疗室倒是看起来很寻常。这是一个拉着窗帘的房间,面积中等,房间里亮着暖色的灯光,而家具都是深色的。心理医生远比江澄预想的年轻,他戴着一副金属窄边的眼镜,镜框的样式非常适合他,实际上不管什么镜框都适合他,因为他有一张无可挑剔的、广告模特般的、极为端正俊秀的面庞,灯光给他的轮廓做了个渲染,更显出惊心动魄的俊美。这位心理医生一看见江澄就露出了一个极尽善意的笑,他自我介绍说他就是蓝医生,还用低沉悦耳的声音对江澄说了声江先生请坐,江澄就鬼使神差地在他对面坐下了。

江澄不是同性恋,至少在那个时候,他非常肯定自己不是。但那时江澄突然对眼前的蓝医生产生了一丝勉强可以称之为好感的情愫。这并不是因为蓝医生在他见过的人中颜值可以排第一,那会儿江澄甚至都还没有强烈地意识到这一点(直男也不会对另一位直男的外表有那么敏感的反射弧),他只是觉得这位蓝医生——好像一条大金毛诶!

 

湿漉漉的、温柔到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的眸子,一看就丝般顺滑的头毛,纯良无辜的微笑。

江澄蓦然想起了童年时养过的三条金毛犬,妃妃、茉莉和小爱。

江澄喜欢动物,尤其是狗。他自认比起人类,他更擅长与动物相处。小时候的江澄也和现在一样没有什么朋友,只不过那时候是因为左邻右舍都没有同龄的孩子,而现在,他觉得他已不再需要朋友。五岁的时候,那三条金毛犬差不多就是江澄所有的玩伴了。但他只和它们相处了大概一年时间。因为魏婴怕狗,父亲江枫眠坚持将三条小狗都送走了,从那以后,江家再也没有养过狗。

 

魏婴是江枫眠抱回家的孩子。江枫眠说魏婴是旧友的遗孤。尽管母亲虞紫鸢对此颇有不满,但江枫眠依然几乎从不掩饰对魏婴的偏爱。江澄觉得魏婴在一定程度上抢走了自己的父亲,又赶走了自己的爱犬,那时曾不知为此哭了几场,又有很长时间不愿理睬魏婴。但魏婴从小就是那样一种人:不管你一开始觉得他有什么不可饶恕的地方,到最后,你还是根本没有办法不去原谅他,喜欢他。就连虞紫鸢也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尽管嘴上从不饶过魏婴,但也并未在真正意义上苛待过他。

 

蓝涣打开了录音笔,翻开笔记,温和地说了一句:“我看了江先生的预约表,江先生最近是睡得不太好吗?”

这打断了江澄乱纷纷的思绪——其实距离江澄坐下来也就过了差不多两秒钟,但他的思路已经飘出去很远。听到这句话,江澄立刻元神归位,他的双手在膝盖上无意地摆出了戒备的姿势。这些年来,他早已不习惯别人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这种带着真心实意的关切的语气使他想起他的亡姐江厌离,这在他心里激起了一阵酸涩的回响。

“……算是吧。”他淡然说。

蓝涣察觉到他的抵触,但依然保持微笑,“平均一星期失眠几次呢?”

江澄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没数过,可能有四到五次,我没有特地去记。”

蓝涣在记录本上写下:严重的失眠。

“失眠的时候,是单纯的睡不着,还是因为有太多事情要操心呢?”

江澄微微蹙起眉头,“两者有区别吗?”

“对我的专业领域来说,其实是有的。”

“我运营着一家广告公司,我的计划是三年内让它上市。”

“所以您觉得是单纯的工作压力吗?”

工作压力?可能是吧?真的会有人那么脆弱,仅仅因为什么工作压力就需要看心理医生?难道工作压力不是全世界最好的压力?江澄心想,他就不该坐在这里,听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刺探他心灵的灰暗角落。这果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方才对蓝医生的那一丝好感此时已消散弥尽,尽管他的眸子依然温柔,头发依然一看就是丝般顺滑,微笑依然纯良无辜。世界也和一两分钟前区别不大,唯一的差异可能就是江澄突然不想再接受这浪费时间的心理治疗。做事从来就雷厉风行的CEO江澄立刻上线,他突然站起来,对着面露少许愕然神色的蓝医生说:“不好意思,我恐怕今天不能继续和医生你谈心了。”

江澄的内心是想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云深心理诊所的,但是他依然严肃地维持着一位CEO应有的退场方式,不疾不徐地走到门边,打开,走了出去。

蓝涣没有制止他,也没有和他说再见。

倒是助理Linda在两分钟后走进了治疗室,她替蓝涣拉开了窗帘,阳光立刻大大咧咧地照进了房间,使人心神一振。Linda脸上带点笑意,明知故问道:“今天这治疗……效率有点高啊?”

蓝涣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收拾起了桌上的文件,“江先生是个心防很重的人,”他透过镜片看着桌上没有被动过的两杯茶水,那白色的热气正在阳光里慢慢变得稀薄,“不过……我觉得他还会来的。我希望他还会来。”

我看江先生大步流星走出去的样子,觉得他不像还会回来的样子啊?Linda想着,正要说出来,蓝涣却抬头对她笑了笑,“今天下午也没有预约吧?那给你放半天假吧。”

 

美好的工作日泡汤了。虽然江澄还是可以回到他的战场——Lotus广告公司的CEO办公室里好好厮杀一番,但不知为什么,之前不成功的心理治疗完全打乱了他的心理节奏。江澄觉得这整整一天的好时光已经荒废了。在心里,他已经把罪魁祸首金凌的两条腿都打断了。

半小时过去了,江澄意识到自己依然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散步。这是个流金般的和熙春日,春树新绿,春花微香。虽不是假日,但依然有不少人在街头闲逛,这其中不乏年轻情侣,他们满脸都是恋爱中人特有的那种荡漾,时不时会来一个拥吻。而平时惯于在工作堆里感受万般荣宠的CEO江澄只觉得今天的自己对世界来说,多余得近乎荒诞。他走进一家便利店,破天荒地给自己买了一个冰激凌——要知道,他大概有整整十年没吃过这东西了。金凌倒是挺喜欢吃,江澄也给他买过很多个,可是要说买来自己吃,那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冰激凌总是甜得有点奢侈,像是孤寒的心灵不敢奢求的那种温情。

小时候,江枫眠也时常带着他和魏婴去游乐场和公园之类的地方。只要天气有点热,小孩子总盼着冰激凌,但江澄就算想吃也从来不说——不想看江枫眠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的脸色。每次都是魏婴提出来,或者江枫眠会想起魏婴爱吃,那种时候江枫眠也会顺便帮江澄买一个。小时候的江澄咬着那个冰激凌,总觉得这冰激凌也没有魏婴脸上写着的那么好吃。有时他会赌气说自己不要吃,而魏婴会立刻想到他这是在闹别扭,于是就追着他跑,要往他嘴里塞蛋筒,或其他可怕死了的东西。

现在,28岁的江澄举着一个硕大的、有奶油香气的、带点淡紫色的冰激凌,在街心花园一个洒满阳光的长椅上坐下,眯着圆圆的杏眼,慢慢地把它吃掉了。

在他吃冰激凌的时间里,他数了从他跟前跑过去的小狗,有三条;他甚至还数了街上有几个坐在学步车里的小孩,有两个。

28岁的江澄抬头看了看蓝得有点过分的天空。原来冰激凌还是很好吃的。

 

到了下午,江澄决定把自己从这种无可救药的颓废气氛里拔出来。他先回家,打开冰箱,不怎么意外地看到那里就像西伯利亚荒原一样空荡荡。于是他开车去了趟超市,搬回了大概够两个人吃上半个月的食材。他拿出PAD,点出日程表,确认了今天下午金凌只有两节课,于是言简意赅地给金凌在微信上发了一条:放学后校门口接你。

 

金凌今天倒是挺乖,没有逃课,也没有顶撞老师,甚至也没有和同学打架,只是校服衬衫上溅着几滴墨汁。他说学校最近异想天开,居然开设了书法课这种上世纪才流行的古董课程。上课的老头据说是校长千请万求才肯出马的。虽然于书法一道颇有两把刷子,但是格外古板刚正,一堂课下来,教室内不闻一声咳嗽。当然这些学生的字,那老头是一个也看不上的,下课前丢了一摞自己当年出版的字帖,只让这群字写得很丢人的学生拿回家去临摹。金凌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对江澄说着,此时夕阳的光辉正照在少年人的脸上,江澄一边开车一边扭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不要喊人家老头,没有礼貌,你得老老实实称呼人家老师。还有,就你那狗爬字,也是该练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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